神经递质

【夜行书生】二三事 03

      地宫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,一切声音都会没入这潭沉寂,但也仅仅在达其半途,便就没了踪迹。沉寂的深处,藏匿着无法言述的危险,充满刺骨的寒意与无针对的威压,更像是什么可怖生物的吐息。

    鬼低声重复她的名字,声音不大,却在地宫有沉沉的回响。可很快,空气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而飘沉下来。在慧玲感到那种压抑感又将扑面而来时,鬼又非常随意地说起了话。

    “你认字吗?应该不用我教你认字吧?”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样,侧身过身在蜿蜒的树根后摸出一沓叠得乱七八糟的黄纸,朝她招了招手。

     “……谚文的话大多是没有问题,但是汉字的话,我认得不多。”慧玲站在原地,看着他手上被甩得哗啦啦响的纸,有些犹豫。

      为什么他会指望她能认识汉字,是想找借口说她没用然后杀了她吗?

   “谚文?汉字?”鬼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,有些疑惑地开始翻弄那沓黄纸,他看了好一会,就向慧玲走去,要拿给她看 :

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三四阶的石阶,上去又下来,坐下又起来,这位大人倒是不会累啊。

    慧玲有些放空地这么想着。

     随着他的走近,她的视线从他的衣摆晃到鬼捏着纸的手,他连指甲修剪的很干净。鬼的手就着她的身高放得很低,慧玲很顺手地接过来看。

      纸上的文字是谚文,都是些关于今天谁谁谁做了什么的纸条,她似乎还看见父亲的名字。

     可问题在于,这种地位的大人,不是向来都用汉字的吗?

    鬼看到她皱着的眉又挑了一下,直觉又有什么荒谬可笑的真相正要被揭晓。

     他蹲下来,凑近她,看着她。语气带着哄骗的温柔: 

    “是什么呢?”

    慧玲被眼前一晃变红眼睛吓了一跳,可她反应向来有点慢,等意识到自己要做出反应时,已经和鬼对视一会了。

     于是,鬼只是看到她慢悠悠地把目光挪回了信纸上,神情镇定,看起来是要再确认一遍纸上的内容,才能把最有把握的结论告诉他。鬼确认自己很欣赏这种识相又稳重的聪明人。

      其实她被吓得没看进去任何内容。

      人类总会因为一瞬的杂念而轻易露出致命的破绽,鬼也没有细究过人类为什么会被他迷惑,他只是依本能地做出动作,就像捕食者对待猎物那样的本能行动而已。 

    当他看到玲不为所动的样子,居然也感到很顺眼,这种不同寻常才让他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。 

    鬼自然而然开始走神,仔细想来,他觉得自己其实也不算非常在意人类又向他隐瞒了什么,不过是无聊时可以投入精力的消遣罢了。 

    但为什么当他仔细看这个孩子的时候,心中却有什么在非常柔和地涌动着。

     对于这种非常人类的情感向来没什么感触的鬼,一时间想起的可用词汇过于匮乏。

   他粗略地将她归到“顺眼”的划分中,他的潜意识显然要比他敏锐,它自己又再划分了一下,不经确认就把慧玲放到了鬼从未承认其存在的“比顺眼还要顺眼”的部分。

     这种行为直接导致了向来疏于表情管理的鬼,流露出了形容温柔的笑意。

      慧玲不明白他为什么神情又突然软下来了,当她抬头看他时,他的眼睛已经由红转黑,像极了府中仆人养的那只小狗的眼睛,湿润清澈,显得无辜。

     一时间她也松懈下来,告诉他自己知道的:  “训民正音在前朝就被向百姓普及以正华音,可无论是旧王室还是新王室,自古来就用汉字文书。”

      鬼依然没有反应过来那样看着她,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。等她说完好一会了才如梦初醒那样“哦”了一声。

     “文字是太祖答应让我学会人类权术后,让人教给我的···”鬼盘腿坐在地上,终于比慧玲矮些了,他叹了口气,神情却非常平静:“原来他留了一手。”

    他拉着慧玲的手,仰望着她,“人类真是狡猾得很没意思,明明这种保留没什么作用不是吗?”

 “没人能够杀死我,太祖的子孙我也看了那么多代,要顺从我的,想击败我的,因我或不因我,都化成了灰。”

      他侧过头,眼神飘向烛火的方向,“让我比较吃惊的还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暗语把戏居然也能瞒我几百年,真是可笑。”

     慧玲的注意力并没有在“他果然不是人”的惊讶中停留很久,因为鬼身上晦涩的沉郁,拉着她浸在一种不熟悉的寂寞中。 

   这种情绪天然带着私.密的脆弱,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那样,惹人怜爱。

   “您很喜欢太祖啊。”对鬼生起一丝怜爱之心的孩子,轻易地放弃了用沉默来消极防备的策略。慧玲主动应答了他的话语,“如果是喜欢的朋友如此防备我的话,我会很生气,也会很难过的。”

 “他是我第一个非常欣赏的人类,充满野心,却也十分智慧。”鬼明显感受到了她的亲近,赞许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,又因他随之而上倾诉欲流转到烛火上。

    “可惜他也不过是人类,毫无保障的承诺和狭隘的心带来数不尽的麻烦,几乎让我忘记那种最初的快意了。” 

    慧玲发现鬼的话真的特别多,他又说起几件被他发现的徒劳提防,还絮絮叨叨地补充了很多细节。他还提起昔日和他建立友谊的贞显世子,从词措中可以明显感受到,鬼对他的背叛依旧感到恼怒。他甚至告诉她如今他控制显祖的手段对应下来是多么的有效。

    鬼几乎要在每个事件结尾提一句“让人类屈服总会比建立情谊要简单有效得多。”,听到第四遍的时候,慧玲有一瞬间想到,鬼这种口述都能讲究结构的习惯搞不好能让他成为优秀的说书人。

     虽然这种出跳的想法很快因为快节奏的精彩情节的跟进,迅速被她忘到了角落。

   谁都想不到他能对她一个十岁孩子能说那么多,慧玲发现自己听不懂的地方也有很多,可被认真对待的感觉,让她也很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能回应他。

    她努力搜寻着可用的安慰的话语,还尚且浅薄的阅历中,左右只能捞上来一句母亲安抚来访的恨嫁小姐时说的话:“或许是因为缘分没有到呢?耐心的话,总是会有回音的。”

     她浅浅眉毛看起来是那么的软,鬼忍不住用食指挨着她的眉毛慢慢地描,此时又听到她轻轻地说:“不会再孤独的。”

     这轻得几乎消失的声音,却让他描到她的眉尾的手指微微一顿,才收回手,落到身侧。

    没有对鬼产生恐惧感的慧玲,明明还是孩童,就能比任何人都快地认可了他的存在,而无人能与她相比的是,她是如此轻易便能与他共情。

    鬼笑了笑,略过心中倏地浮上又无法抓住的陌生情绪,她的那双注视着他眼睛,看起来像盛着地宫所有的烛光。

   失神好一会他才想起要不要对这个人类泼盆凉水,可因为这个孩子太顺眼了,一时半会居然想不出有什么话能刻薄一下。 

      没有兴致就算了,戳穿人类的不堪不在这一时半会。鬼这么想着,又想到这个孩子之前的话。

     “那你又能怎么办呢?防备。”鬼的问题云里雾里。 

     可一直跟着他思路跳得非常习惯的慧玲,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在问她“如果被喜欢的朋友如此防备你要怎么办?”

     她瞟着烛火,觉得这个问题得往好的地方想才能安慰他,她慢慢皱起了眉。
    
     他盯着她,觉得她挪开的目光有点不顺眼,他慢慢皱起了眉。

    过了好一会儿,

    慧玲因为想好了要说什么而松开了眉头。

    鬼因为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他的眼中而松开了眉头。

   她诚挚地安慰他:“值得喜欢的那么多人里,总会有一个会回应我的,所谓挚友就是需要诚挚地等待的。”

   真是漏洞百出的童言稚语,如果鬼愿意的话,他能即刻想到无数的刻薄话,并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,选出一句最扎人的话去反驳她。

   可他得根本就生不出一丝他念,只觉得伶俐又讨喜的人类果然难得。

   于是慧玲看到他和颜悦色那样地点了点头,像是十分赞许。

    但很快,鬼因为琢磨了一下,觉得挚友会是“人”而有些不是滋味。

    虽然鬼并没有搞清楚,是因为她说他的挚友是人,还是她的挚友是人,才感到如此。

      鬼垂眼看着自己的手重新把她的手虚虚拢住,不轻不重地补充一句:“那就跟随着我,聪慧的你也会看清人类的无可救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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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照年龄算的话,如今活着的人类的都是群小孩子,某种程度上来说,热衷于在人类世界搅风搅雨的鬼,也有着倾听的好脾气。

不知不觉已经把慧玲归到己方阵营的鬼真可爱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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